加速,起飞,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朱会杰压在座椅靠背上。
这一天,是2023年元旦。此时的朱会杰,正乘机赴空军航空兵某无人机团就任团长。该团,是我军首支某型无人机部队。
短暂的喜悦过后,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,脑海里不断翻腾着4个大字——“无人元年”。
半个月前,刚听到这个词时,朱会杰为之一振。近些年,在世界无人作战领域,被冠以“元年”的标志性事件接连出现,无人机的地位作用正加速跃升。
这是“发展慢了就会落后”的竞速,是“下一仗可能颠覆这一仗”的剧变。
时间不等人,形势不等人。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,“打造强大战略威慑力量体系,增加新域新质作战力量比重,加快无人智能作战力量发展”。
想到此处,朱会杰豁然开朗:奋进强军新征程,发展无人机事业,就应该有这种“元年”意识、“归零”心态,从一个起点奔向一个新的更高起点。
一元复始,万象更新。飞机落地,走出舱门,朱会杰极目远眺。那一刻,他有一种强烈预感——无人机部队高速发展的时代来了!
在机场的另一边,该团一架无人机腾空而起。朱会杰知道,2023年,全面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大精神的开局之年,必定是他们团加速奔跑的一年、迎难进击的元年。
(一)
沙尘扬起,给夜色增添了几分凝重。在训练场忙碌一天的朱会杰,匆匆走进机关楼。
办公桌上,摆着一份无人机部队建设方案,上面写着按照各时间节点倒推的大项任务安排。
“这是军令状啊,到时候是要兑现的!”见记者进来,朱会杰抬起头,眼里写满坚定,也透着焦急。
他告诉记者,今年初,在谋划新年度工作时,官兵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:团队组建以来,一边接装改装,一边执行任务,始终在新域新质作战力量建设征途上衔枚疾走。但要如期达成这些新的目标,他们还需来一次整体提速。
面对大家期待的眼神,新一届党委亮明态度:“不要四平八稳的按部就班,不搞标新立异的另起炉灶,不要急功近利的推倒重来。我们要做的,就是沿着上级和团党委规划的赛道,接力跑出加速度。”
多年磨一剑,一朝再出发。无人机团的2023年,就这样开启了。
一大队大队长路广远,很快感觉到了不一样——团机关的作训参谋下沉编入各大队,飞控、机务、情报等相对独立的要素,开始模块化组合……
他还注意到,随着大队面貌一新,组训方式也变了,原来由团机关牵头,现在经常由大队主导。
变化,也体现在控制方舱里。以前,一次飞行就一个“指控班子”,如今又增加一套人马,两者同时上阵,以老带新、互为备份。
“未来战场,打的是合成、充实、灵活、高效,决不能磨磨唧唧、拖拖拉拉。”团领导刘杰告诉记者,无人机部队要想飞出加速度、新高度,必须摆脱不合时宜的思维定势、固有模式和路径依赖。
那年,一架无人机在塔台指挥下爬高右转,结果升空高度不够,险些酿成险情。原因查明:塔台指挥员未充分考虑遥控无人机会有延迟。
旧事重提,团领导告诫官兵:不能身子坐进了“方舱”,脑袋还留在“塔台”。
有了这份清醒,他们看待自己的眼神不淡定了——一本大事记,记录着该团成立以来创造的一个个“首次”。“现在回头看,有些成绩并不值得大声喝彩,一些先进经验可能还存在问题。”
有了这份清醒,他们看待无人机的眼光更深邃了——越来越多的战例表明,一旦发生武装冲突和低烈度战事,率先登场、重点使用的一定是无人机。“但仍有些官兵,把无人机简单当作焦距更长的相机、射程更远的火炮。”
两年前的联合演习,一位指挥员提出,由他临时指定目标,该团派无人机实施空中打击。
这项任务,交给了飞行员陈柳坚。当天夜里,陈柳坚辗转反侧,一次次起来查看天气,一遍遍预想技术动作。
次日,指令传来,陈柳坚操控无人机,很快将目标一举击毁。现场观摩的人群,掌声四起。
采访中,提起这个高光时刻,陈柳坚却异常冷静:“战场上,我能有那么长的准备时间吗?”
忧患的烽火,在陈柳坚心头燃起,也照亮了该团官兵进击的前路——锚定未来战场的军人,从不会止步于眼前的靶标、满足于今天的胜利。
2020年八一前夕,习主席视察空军航空大学时指出:“现在各类无人机系统大量出现,无人作战正在深刻改变战争面貌。要加强无人作战研究,加强无人机专业建设,加强实战化教育训练,加快培养无人机运用和指挥人才。”
统帅的殷切嘱托,如一声紧似一声的催征战鼓。陈柳坚说,抢占未来无人作战军事竞争制高点,既要有思想上的“大踏步前进”,更要有行动上的“急行军”。
(二)
难得的好天气,抬头仰望,星河璀璨。
夜幕下,该团一个方舱里,几名飞行员正盯着监控屏幕。此时,数百里之外的万米高空,一架无人机在他们的操控下,向某地域悄悄飞去。
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。今年以来,该团官兵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通宵达旦。当时间被任务定义,昼夜晨昏在他们的一日生活制度表上便不再有明晰的界线。
趁着换班的间隙,记者堵住了团参谋长余瑞超。此时的他,已跟飞8个钟头。
“进入2023年,一切像被按下了‘快进键’。”余瑞超告诉记者,过去他们飞无人机,就像飞航模,经常觉得没事可干。现在,只要是飞行,脑子里必须始终装着任务,眼睛里始终带着敌情,侦察多少目标、带回多少情报都有硬指标,总感到时间不够用。
向“一个起落”要效益,改变的不仅是训练,还有官兵们的认知。
现代战争进入“秒杀”时代,“发现即摧毁”已是常态。一次次起落,让大家深刻感到,“发现”与“摧毁”之间其实有一个长长的“侦、控、打、评”链路。“缩短”这个链路,必须与时间赛跑。
情报参谋朱东伟对这场赛跑深有体会。按照规定,每次飞行结束后,他们都要提交一份报告。起初,这份报告叫“要报”,多为飞行情况总结,完成时间很充裕,经常洋洋洒洒几页纸;后来,改为“简报”,提交时限陡然压缩,篇幅短了,但有价值的信息也少了;后来,“简报”进化为“快报”,提交时限又减少一半,报告样式也从文档改为表格。
“原来是要报不要、简报太简,如今再看,快报还是不够快。”朱东伟说,提速,只有不停地提速,才有可能走在时间的前面。
今年初,团里提出新要求:随看随报、动态更新。这意味着,一个目标从发现到甄别到测量,再到回传情报,每一环都要分秒必争。
于是,一份侦察情报有了“优先级”。“敌人的动向和数量哪个更重要?”情报大队副大队长张博自问自答,“对指挥决策而言,如果必须取舍的话,无疑是前者。如此一来,先报什么、后报什么以及报告的具体内容,就得按重要程度降序排列。”
于是,一个新的训练课目写入计划表。张博介绍,他们每一次参加军兵种协同训练,都会请兄弟部队帮忙设置一些真假目标,供飞行员侦察识别。这种“目标揭伪”训练,逼着大家练就“火眼金睛”,提高获取情报的速度和准度。
一名飞行员在空中飞行时,对速度和载荷最为敏感。如今,驾驶座舱降到了地面,虽然没有风驰电掣和大角度机动,但他们对速度和载荷的感知从未减退。
“你知道吗?慢,也曾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!”这天,记者又一次与余瑞超“不期而遇”。话匣子打开,是他不愿提及的过往。
“别看现在我们执行任务,方舱在这里,无人机在那里,无论中间隔多远,都可以实施同步指挥。退回几年前,要完成这种转场飞行,并不容易。”
“先把装备拆了,长途运输后,再进行组装、调试……”说到此处,余瑞超不禁慨叹,“拖家带口尾巴长,到了战时,哪有那么多运力和时间留给我们呢?”
解决的办法,是远距离空中转场。动辄数千公里,必须做到无人机全程精准可控、异地起降顺利衔接、突发情况及时处置。
起跑决定后程。那年,该团勇敢迈出第一步。通过对地面控制设备的精简、改进、优化,甩掉了多余的“坛坛罐罐”,最终取得成功。
“任何一名先行者,都具有天然的使命感。”余瑞超说,作为我军首支某型无人机部队,应该义不容辞地扛起这份责任。近年来,该团探索开创了同场多架接续出动等多项无人机使用先例。
大格局,有大担当。今年初,该团在某地划出一块训练场,那里的海拔高度,直逼某型无人机性能极限。
“贴着峰顶飞、沿着山脊飞、顶着风雪飞,说不担心那是假的。但真正的担心,是无法敲开现代战争的大门。一想到这个,还有什么可怕的?”
说罢,余瑞超望向无人机控制方舱一隅,那上面写着两行鲜红的大字:“不怕流血牺牲,时刻准备战斗。”他说,前一句,是一名军人应有的信念;后一句,是一支部队应有的状态。
(三)
“啥叫立足现有装备练兵备战?”那天,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,让该团某大队大队长李阳眼睛一亮。
议战议训会上,罕见如此热烈的讨论。交流发言者,有各级指挥员,也有普通飞行员。忽然,一个独到的见解闯进了李阳的耳朵。
“立足,不是像一根木头那样杵在原地一动不动,而要像一棵大树,扎根在脚下的土地,不断开枝散叶……”李阳越听越激动,瞬间明白了:无人机是自带体系和接口的,它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、产生多大效能,全在那个加号上。
“这就是‘无人机+’,里面蕴藏着新的战斗力生成模式和战斗力新的增长点,亟待我们发掘出来。”
连续几天的接触中,记者在李阳身上始终能感受到这种急切。去年金秋,他作为基层部队代表,出席党的二十大,现场聆听了习主席发出的伟大号召:如期实现建军一百年奋斗目标,加快把人民军队建成世界一流军队。
“如期”“加快”,从这两个字眼里,李阳听出了使命,也听出了紧迫。参会期间,一有空闲,他就求教于代表中的专家,探讨无人机部队建设和作战问题。
向战寻路,等不得、慢不得,负重前行,终有收获。
那年,该团与某特战旅开展联合演练。无人机盘旋高空,将信息数据传送到地面单兵数字终端,帮助“敌后”渗透的特战队员规划路线、实时警戒,并提供空中火力支援。
“无人机的能量这么大!”当时,目睹这一幕,李阳深受触动。
此后,演兵场上,与该团“合作”的部队,数量越来越多、范围越来越广、力度越来越大,一系列创新战法训法应运而生。
一次对抗演习,战局胶着之时,该团一架无人机接令加入红方阵营。飞行员蒋海鹏准确捕捉到蓝方纵深隐藏的目标,立即呼叫红方战机。随后,蒋海鹏又发射1枚导弹命中蓝方指挥所,完成制胜一击。
从“看得清”到“打得赢”,从“自己打”到“联合打”,从“临时配角”到“决胜主角”,无人机还是那些无人机,飞行员还是那些飞行员,该团却飞出了新航线、闯出了新天地。
一个人对待成功的方式,可以决定他能走多远。对于一支部队而言,也是如此。
前段时间,李阳被表彰为“最美新时代革命军人”。喜讯传来的那天晚上,他把自己关进房间,一直思考到深夜……
同样无心睡眠的,还有机务中队中队长李少宵和他的战友们。今年已经过半,他们交出了怎样的答卷?
“每天都被一个个新任务推着跑,被一个个新理念领着跑。”李少宵向记者展示年度演训计划和目标,密密麻麻的各项任务后面,有的打了“对勾”,有的还是空白。
空白需要填补。等待他们的,又是一场场攻坚克难的冲锋。
“一件事一旦认准了,就马上办、抓紧干,容不得犹疑和懈怠。” 李少宵说,他感到今年全团呈现出的一个新气象,就是雷厉风行的决断力和一抓到底的执行力。
后来,记者与团领导刘杰聊起这个话题,他坦言,虽然早起步几年,但他们团的压力是非常大的。“全军那么多同行看着,说啥也要干出一番成绩来。”
“先机和胜势是抢出来的。我们在前进,对手也没有睡觉。”刘杰说,看到无人机起飞的时候,他经常会想,这云天之上,不知有多少对手的“空中之眼”在昼夜不停地窥视。
“时时放心不下、时时怕被落下,那种危机感,让你即使刚刚躺下,也会自动弹起、一跃而起。”
(四)
强军事业,汇聚追光奔跑的年轻人。
这天晚饭后,记者终于见到了黄润楷。早就听说,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。
5岁那年,天资聪颖的黄润楷,在一次比赛中获奖。有媒体在采访中问他长大后想做什么,聚光灯下的黄润楷小脸一仰,大声说:“我要当飞行员。”
10多年后,黄润楷通过招飞,以优异成绩成为清华大学和空军航空大学联合培养的飞行员。从未放弃理想的他,就这样被时代选中。
“当我真正拥抱祖国的蓝天,才明白学校给予的眼界、习惯,部队培养的自律、专业,在我身上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。我坚信,这正是建设一支强大的人民空军所需要的特质。”
年龄不大,志向不小。一旁的战友跟着打趣,嘴上没少夸赞。黄润楷现在是中队长,平时喜欢琢磨无人机技战术、经典战例、战略运用等问题。
不过,进入2023年,他和战友变得深沉很多,平静的外表下,酝酿着一次次“头脑风暴”。这群平均年龄不到30岁的年轻人,经常围坐在一起,热烈讨论异国上空的硝烟和我军无人机发展的未来。
看到了差距,就想办法迎头赶上;发现新打法,就思索怎样用在训练里;取得了突破,就思考如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……
在机关学习室,记者见到了3本内部刊物:《天鹰》《天梯》《天眼》。每一本,都有七八十页。那上面,是黄润楷和战友们撰写的研究文章。
“现在是无人侦察机,以后肯定会有无人加油机、无人运输机……而今,我们在无人作战领域留下的每一个脚印,都是为将来探路、铺路。”黄润楷说。
埋头赶路,抬头看天。这个团的飞行员眼睛盯着方寸屏幕,心里却装着星辰大海。
又见张博,是在一个下午。2014年,张博毕业分配到团里,同批前来的4个人,如今只剩他一个。
“人家向外输送人才,都是一个一个的,就像一颗颗种子,播撒在新的沃土上,静待发芽开花。而我们输送人才,是一群一群的,就像一捆捆幼苗,栽下去就是一片树林。”张博说,作为空军无人机人才储备基地,他们团经常有这样的“大手笔”。
“当然会因此遇到人才紧缺的时候,但想想他们正在另外的营盘,独当一面、发光发热,干着共同的事业,就感到很幸福。”该团政治工作处主任看得很长远,“我们一时的难,能换来兄弟单位的大发展,这对我军整个无人机部队来说,何尝不是一种‘快’呢?”
大情怀,形成“大磁场”,吸引越来越多的青年才俊奔赴而来。记者采访时,听到一个好消息:今年刚毕业的飞行员,有很多人主动申请到这个团服役。
“我们何其有幸遇上了伟大时代!强军事业塑造了我们,也成就了我们。”情报大队教导员王志强,参加过首都国庆阅兵,光荣接受习主席检阅。漫步营区,一件件往事涌上他的心头。
“刚来的时候,最大的感觉就是‘荒’。”王志强告诉记者,团队组建以后,一路西进,直到驻守西北大漠。一眼望不到边的戈壁,就像他们创业之初面对的“无人区”,荒凉而贫瘠。
这难不倒激情燃烧的拓荒者。对接工业部门专家跟学跟试,顶着烈日黄沙一次次模拟训练……几个月后,《维护规程》《操作手册》《组训流程》等成果“瓜熟蒂落”,他们创造了当年接装、当年实射、当年形成战斗力的壮举。
“开局跑出加速度,全程保持快节奏。”回首来路,王志强心生感慨:向战奋飞、强军兴军,就要有这种“其疾如风、侵掠如火”的进击态势。
明月出山巅,苍茫云海间。
那晚,记者再次来到控制方舱采访,正赶上一架无人机飞临康西瓦烈士陵园。飞行员魏秋夜说,每次经过那里,他都会绕飞一圈。
“这是我们无人机团官兵特殊的致敬方式,就是让英雄和前辈们知道,护卫山河、后继有人。”